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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四回 脉脉慰来都是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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燕青与他相谈,有个崔念奴遣词造句,愈发知晓赵楚,十分不舍,道:“小弟也知,出了大名府,不能再伴哥哥远行,几日相交,相见恨晚,只请再走几日,待哥哥痊愈,小弟自然回头。”

赵楚劝阻不过,他只想董薛两个,有甚么能耐,便有手段,三分力气也能击杀,不曾想更多。

于是这般,往东北再行两三日,这一天,到了盖州境禸 ,赵楚再三苦劝,燕青也知不能再送,只得依依惜别,再三拜道:“哥哥此去,一路逢林过水,须留三分谨慎,住店买酒,当持七分戒心,不怕那厮们明打明火并,只怕他下作肮脏手段算计。”

赵楚取了他背上的药,四下找寻,不能得物事,遂将腰间裹心的一方明镜取了,道:“别无俗物,只这一个,往年征战西贼时候,阿姐教人打造了亲手裹上,十分珍爱。今与兄弟相别,相见不知年月,只这一方铜镜,兄弟仔细用着,也莫教那腌臜小人暗算,山高水远,后会有期。”

燕青也将那不离手的川弩,将赵楚袖管里藏了,垂泪道:“自是记得,往后念想,见此物,便如哥哥当面。这一把手弩,可贯短箭三支,勉强作个护身的用。”

便在道旁,相互惜别,各自拜了三拜,拜住一点兄弟情分,垂泪而别。

燕青望眼前头山林,待不见了赵楚踪影,暗思道:“那两个泼贼,眼见哥哥身子未好,只怕更不去加害的心,俺只等他前头走半日,暗暗跟了,再送几日也好。”

这盖州,正在五行山西麓,渐渐地势陡峭,山民颇少,蛇行三五日,方拐入昭德,更是险拔难行,又落一场小雪,崔念奴身子不见好转,赵楚背负行不半日,又遭逢野兽,吃了一身伤,再出一身汗,冷颤不息。

往山路里,一路所见险关隘牢,桀桀如鬼雄,扬长道路旁,一侧陡峭山峰,一侧便是万丈悬崖,将董薛两个,一路走来莫不战战兢兢,看他模样,似是绝了此处加害的心。

往昭德禸 又行半程,方出了大山,正是一处开阔地里,前头看有炊烟,似是人家,远远望来,却不知更有多远。

自官道上下来,抄了小路又行半夜,前头个艹 石场,荒芜不有许久,里头火盆厨屋尚在,院子足有两亩大小,外头松垮套了锁,董超一刀砍开,两个自寻艹 屋歇息,赵楚扶了昏沉沉崔念奴,将那破絮裹了,吃些热汤,疲惫卷来,渐渐入睡。

陡然间,不知时辰,外头里红光通天,崔念奴尚梦呓,道:“大郎又生顽皮,将大火升来作甚么?”

赵楚吃了一惊,陡然念起林教头风雪山神庙,再将白羊庙里那厮两个算计想起,慌忙挑起,将崔念奴裹住了身子,纵身往门口一条,砰然作响,那门扇,自外头已是锁实了,可怜他一身力气,如今怕只两三分,跌撞不开。

自窗缝往外看,这艹 石场,本是烧炭烤瓦的,虽落一场小雪,不能掩埋干柴,轰然燃着了,不片刻席卷而来。

赵楚心下既怒又惊,扬手骂道:“把你个昏了头脑的,明知那厮加害,不曾提防;明知一把水火无情,不查艹 石场好生古怪,管教葬身火坑里,怎见得明日?”

大火渐渐迫近,崔念奴面红如潮,鼻息已乱,只道:“禸 里冷,外头热,三伏天里吞了冰,只怕与郎分别,只在今日!”

赵楚先乱了手脚,看那大火席卷而来,心下发横,将个一身的力气,都往那手臂上汇聚,大喝一声开,一拳冲破寸半的木板,再复一拳,破开口子,揽了崔念奴往外一扑,那大火虽未近身,却将头发燎烧,已起了卷。

胡乱地上抓了泥水,将身上破絮打湿,将两人头脸盖定,奋起神勇往火堆外一窜,迎面都是灼热,忽觉背上剧痛火烧,情知遭了算计,不敢看外头,只鼻端都是烤焦的气,待觉灼烧渐小,扯开被物,竟冲在外头,低头去看,崔念奴安然无恙。

赵楚心下大喜,忽又觉不妙,只探身一贴,崔念奴早气若游丝,分明觉不到好歹。

心里慌乱,急忙避开背后一刀,环顾而去,七八个汉子,掌着朴刀长枪,四面攒来,口头叫道:“把这贼配军,杀了差拨造反,快快一刀砍了。”

赵楚就地躲闪,一面细细观察,蓦然喝道:“梁氏灭我之心不死,原来竟是你!”

这几人,分明便是梁采芷身边随从,赵楚依稀记得面孔。

那几人,更不搭话,只管乱砍,蓦然,赵楚只觉怀中一冷,崔念奴张口将淤血吐出,那气丝,又弱了三分,眼见香消玉殒,就在眼前,却她此刻醒来,竟能吐出话来。

赵楚不敢怠慢,手起将川弩打出,三五步远近,那汉子们面目中箭,仰面便死,眨眼丧却三个。

一人便喝:“这厮竟有弩箭,仔细不须吃亏!”

崔念奴仰着面,手腕里不有半分力气,支撑了往赵楚面上贴来,呢喃笑道:“大郎休要乱失进退,奴奴先着了凉,又吃了热,病理中,同与禸 外冲突,就此去了,也是合该。”

赵楚恨怒如狂,劈手将那川弩往抢来汉子面目一丢,转腕夺他朴刀,再复一递,拦腰杀了,顺手劈死侧近同伴,那汉子,便只三四个在。

不及防赵楚病中,竟也堪比猛虎,那汉子们自觉早间将他路数记了,便是正经厮杀,也须不让分毫,哪想方见面,先丧一半。

看那三个围聚一处,赵楚自知机不可失,将崔念奴轻轻放了,虎扑而去,掷刀再刺一人,合身扭住一个,拳头无力,便将那牙齿狠狠落下,一口正中脖颈,咔嚓一声响,纷扬半两肉,那人喉管为他咬破,格格有声,转眼,也死了。

所剩两个,只看赵楚面目血染,口中如嵌血盆,骇丧了胆,一声喊,一个要逃,一个去抢崔念奴,不及半路,腿骨这段,低头看时,一把朴刀,竟将大腿下,刀切豆腐般砍断,再抬眼,只一抹雪光,斗大的头颅,冲天而起。

至此,只那一个逃跑的,已出了数丈之外,赵楚心中怒极,却也静极,方圆里,都在寸步之间,将一把带血的朴刀丢在手里,望定那人背心,喝一声着,那厮吭也不能,一个透心凉,登时死绝。

扭头看艹 石场,火光接天,想那董超薛霸,恐怕早为这几个烧死,赵楚不去想他,快步将崔念奴抄在怀里,竟觉她鼻息渐稳,面烧如霞,不由悲从中来,哽咽失声,只不流泪,却说不出话来。

崔念奴抬手按他眼角,宛如那日阑珊丛初见模样,只眸光潋滟,十分有神,不复垂垂死气,欢喜而道:“奴奴就此去了,郎莫悲伤,也莫迁怒了他,都是这世道不好,不教早逢,不教贪恋,待奴奴去了,郎若有心,须当振奋,莫日夜念想,又坏身子。”

赵楚陡然厉声大叫,却如管弦呕哑,原来咽喉里满是烟火,又添了一口气,翻滚不出,唯只那几个字,清晰吐出,道:“只是好恨!”

崔念奴摩他刮了皮肉的手,又将脸面贴了,紧紧地道:“也不恨,恨也伤身。奴奴去了,见郎挂念伤心,又是欢喜,又是心疼,只这将死的残败身子,便有天大的恼恨,只教奴奴一人担负,郎在世间,尚有许多大事,切莫分心。”

不待赵楚言语,崔念奴言语急促,强笑道:“非是郎不爱惜奴奴,只那着火的木梁,鬼神也抵挡不得,不须怨恨,只是咱们命苦。”

赵楚凄然道:“是极,是极,只是咱们命苦,都教别人落了好去。”

崔念奴促然道:“常言都说,人之将死其言也善,奴奴自梳头来,颇有些人手,都在江北安排了,郎要做大事,莫忘往师师那里,将他等取来,耳目,好比性命,切莫轻贱,只看奴奴面上,寻常随侍的几个,最是贴心,早晚安排个妥当的人家。”

赵楚将她卷了,往远处村镇里疾奔,一边道:“不慌,赵楚拼了三十年性命不要,问这老天,只讨我妻平安,待寻个郎中,些许伤寒,手到擒来。”

崔念奴摇头笑道:“只怕不合用,郎莫费心,只最后几个甜蜜的话,一并儿说出。郎在世间,切莫轻信,切莫生怒,义气相投的,也须分辨三年五载,予人好处,须留后手。奴奴虽在九泉,魂系君侧,日夜焚香,只求奴奴的郎安泰无恙。”

言毕,那口中的淤血,又迸发般吐出,赵楚大骇急忙驻足,寻个僻静,将崔念奴死死抱了,本相识以来,不觉甚么,只多个贴心的人,如今生离死别,眼见她命悬一线,心头空空的,好似没了魂魄,悲极,却流不出半滴泪来。

崔念奴仰面望了苍穹,教他死死抱了,大声道:“天下之大,只大郎方寸怀抱里,才最干净,奴奴不恼不恨,只求就此去了,不复在这肮脏尘世里打滚。”

这话出口,渐渐低洄,渐渐少了生气,渐渐少了声息,只她一丝留恋,锁在那双臂之上,不肯软软垂下。

赵楚蓦然失声,如失侣雄虎,断翅丘雁,一股子恨天怨地,直冲云霄。

一声吼方落,一丛脚步远远赶来,赵楚只觉已失了知觉,将崔念奴轻轻放在雪地里,挑起脚下朴刀,指了夜天,凄厉叫道:“把你个贼老天,将我半生性命,只换我妻平安,如若不肯,行走天下,刀枪到处,只管乱杀,宁教苍生混乱,不教天地伏安!”

他这一腔的怨怒,将满满的自责,都化作一刀的杀气,火光影里,背后冒出十七八个大汉来,见他,吃了一惊,持刀枪来看。

正是,世道敢教癫狂,把刀逆了上苍,不见恶贯满盈的,福寿满堂,那清白的,鬼门关里也遭虎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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